谢文珺冷冷一笑,似是嘲她天真,“帝王心,最是难测的东西,但不难猜。”她翻了个身,“姚家得势,我外祖家朝中已然无人,权衡之下,只好先委屈了我和母妃,只要后宫前朝大致太平,有人受些委屈算得了什么?”
她竟能看透这一层。
“我还小的时候,德妃带人闯宫,让内侍和宫女们搜宫,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我小时候母妃做给我的娃娃小人儿,可是那上面写了字,扎满了针。”
“她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老道,说我命格八字皆硬,克双亲,败国运,让父皇将我与母妃送到道观里去净化修行。父皇竟信了。”谢文珺的语气如一潭死水,听不出恨,甚至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怨,她只是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幸而太子哥哥追查,还了我与母妃清白,烧了那个娃娃,斩了那个胡说八道的老道士,才将我与母妃保下来。”
陈良玉一阵胜过一阵的惊骇,听到最后完全是拧着眉在听。虽然从未在皇宫生活过,却也知道巫蛊之术在皇室是什么样的大罪,这个罪名一旦坐实,谢文珺母女连同她们宫里的人都是一个死。
皇宫内苑,竟也是处处暗伏杀机。
“此事过后,太子哥哥将我接去东宫,带在身边养护,我脱离了苦海,可想也知道,母妃身边没有我了,日子一定更难过。”
陈良玉道:“所以你才故意激怒德妃,叫她在御前失态?”
谢文珺支起头,道:“我不止要她失态,失宠,我要她死。”
不是想让她死,是要她死!
依旧是很轻柔的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仿佛只是在说她困了要睡觉、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般。
卖官敛财一案没激起什么水花,姚家家财入了户部账簿,天子便饶了人。国之蠹虫,摇身一变成了有功之臣。
德妃气焰更嚣。
“阿漓,你去过苍南吗?”谢文珺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炭盆的火光有些柔了,鸢容和黛青沉沉睡着,陈良玉拾起一旁的小铲拨开碳灰,再添几根新炭进去。
“苍南郡?没去过,但有听说过。”陈良玉道。
那里有她名义上的族亲,是被贬谪过去的。
应通年间的五王之乱,陈氏家族内部也分出了两个阵营,陈远清扶持惠王,也就是当今的皇上,可当时的陈家族老鼎力扶助权柄更盛的丰德王,龃龉不合,陈家开了族议,将陈远清这一房除籍剔谱,赶出了家门。
后宣元帝登基,铲除乱党,因着陈远清再三向新皇求情,陈氏得以保全性命,全族放逐苍南郡。
谢文珺想多说些什么,又吞了回去,放下手肘枕在面侧,“宣平侯既不再回北境,朝中之事便最好也不要管了。”
炭火又旺了起来,陈良玉放下铲子,手放在光亮处温烤,“公主是说,太子殿下要改税制的事情?”
谢文珺醒觉她不能再说更多,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陈良玉道:“公主为何对臣女说这些?”
谢文珺挣扎着坐起身一把撩开帐子,陈良玉半侧着身,转过头看向她。
谢文珺道:“我不是来为太子哥哥敲打宣平侯的。”
“臣女知道。”陈良玉把身子又侧过去些,努力挤出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僵硬的微笑:“睡吧,臣女去寻些东西来把耳朵塞住,就听不到雷声了。”
谢文珺放下帐子,躺回被窝里闭上眼睛,龃龉道:“你不知道,我是……”
是在提醒你。
陈良玉找了一圈没找到可用的物什,索性将褥子撕开一个小口从里面薅了坨桑蚕丝,分成两小坨放手里搓。
虽说有些不讲究,可她本来也不是多讲究的人。
两小坨蚕丝被她揉搓成耳道轮廓的形状,塞进谢文珺耳朵里。
“臣女真的知道,多谢公主告诫。”
姚家老家是在苍南郡,陈氏也在,谢文珺的弦外之音,是要告诫她,太子要对姚家、对苍南出手了。
大抵是姚家此次献赠国库的银子填不平户部的账,上位者是要釜底抽薪,连根拔了罢。
城门失火,难免殃及池鱼。
陈氏族人名义上虽是放逐,可名下巨产到底是藏下一些的,太子改行税制得先平国库赤字,苍南一动,陈氏免不得要被扒层皮。
届时,火烧不烧得到宣平侯身上,可就难说了。
到了后半夜天上的雨水总算泄干净了,雷声停止,淅淅梭梭下起了雪粒子。
谢文珺已经睡熟,鸢容和黛青在门外两侧打着盹,只有陈良玉依旧保持着箕踞的坐姿守在谢文珺床榻前,明艳妩媚的脸随着云与地之间的明暗交替忽现忽暗。
这场入冬的雨雪没兆头地下了一夜,将院落里那颗孤零零的银杏树冠上仅剩的枝叶打落下来,贴在青石板地面上,被冲刷进砖缝里。
她最喜欢的落木秋景被一场雨雪败得不成样子,满院枯叶和雪落,清爽的良苑被恣虐得一团糟。
天色还雾霾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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