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周遭的一切都褪去了颜色,沉入在一片粘稠无边的黑暗中。只剩下一束冷白的光亮从头顶倾泻而下,映出沙发上的两道身影。
聂辉死死压制着许童,骨节分明的大掌利落地从腰间抽出乌黑的匕首。
无数块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漂浮在空中,尖锐、锋利的边缘折射出钻石般璀璨的华光,蜿蜒着蛛网裂痕的镜面,都扭曲地映出一双双狭长的眼眸——眼睫半敛着,瞳仁漆黑地烧灼着冷漠的怒火。
戾气裹挟着冰冷的杀意,铺天盖地席卷着整间客厅,令她后脊翻涌起片片细小的粟粒。
她几乎能看到那柄薄如蝉翼的锋刃划开肌肤,喷射出如柱的滚烫血液。
他与正常人不同,他疯狂、他歇斯底里、他什么都做得出。
……幸好,幸好许童今天不在家。
可接下来怎么办?
聂辉决不能跟许童照面。
……他会不会在出租屋门口守着许童回家?
她得先回出租屋去。
陈冬胡乱将店门一锁,步伐匆匆走在街头。
夏末的日光仍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灼地覆在肌肤上,却叫她浑身颤栗着、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来。
那虚浮的脚步在路过一家超市时陡然停滞。
她推开超市的玻璃门,再出来时,布袋沉甸甸地挂在肩侧,另一手紧紧捂着袋口。
从指间的缝隙中,能看到一柄雪亮的剔骨刀躺在袋底,随着步伐节奏左右微微摇晃着。
她在心中不断重复演练着,该如何把这把刀迅速地架在脖颈、又该说出什么话来威胁聂辉。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锈迹斑斑的老旧铁门被微风吹拂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响。
陈冬径直踏进家属院中,指尖紧攥着布袋,面无表情地迈上一级又一级台阶。
愈靠近她居住的楼层,她喘息愈发压抑。那双长眸仿佛隐在每一个晦暗的角落后,隔着朦胧的黑暗,安静地注视着她。
她身形猛然滞住,眼眸直勾勾盯着一扇铁门。
一扇熟悉的、斑驳的、虚掩着的铁门。
她整人忽然激烈颤抖起来,手臂哆哆嗦嗦地探进布袋中,胡乱地翻动着。
指尖被锋利的刀刃割得鲜血淋漓。
她如同失去了痛觉,急切地掏出小灵通,拨打许童的电话。
悠扬欢快的乐曲自门缝溢出,流淌回荡在静谧的楼道。
握着手机的腕子陡然垂落在身侧,陈旧的帆布鞋踩着旋律,缓慢、艰难地挪动到门前。
干涩的轴承发出声刺耳哀鸣。
沙发上坐着个高大的身影,两条长腿大敞着,手臂懒散地搭住沙发靠背。削薄的双唇微张着,飘散出丝缕烟雾,徐徐萦绕在半空。
盘踞在颈侧的黑蟒吐露着猩红的蛇信,直直地与她对视。
听到声响,他偏过头来,发丝凌乱地垂在额前,唇角红肿地渗着丝缕血迹。狭长的眼眸弯垂着笑意,星点血迹干涸在他的眼尾、面颊。
细碎的玻璃茬飞溅了整个客厅,桌椅凌乱地翻倒着。
许童就安静地躺在这片狼藉之中,大片大片黏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洇开在地板上。
若一汪血色的湖。
陈冬拼命大张着唇,泛白的唇瓣蠕动着、喉管如塞着团棉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半丝声响。
震耳欲聋的心跳将那道低沉的话声掩盖得断续。
“怎么才来?”
他为什么在家?
“他今天好像没去开出租。”
他为什么没去上班?
她大脑一片空白,恍惚地踏上那滩令人目眩的红。
玻璃碎片摩擦在地面,如踩在冬日的积雪之上,每一步,都泛起细密的声响。
咯吱,咯吱……
她伸出腕子,颤巍巍地触碰在许童鼻端。
微弱的呼吸喷洒在指尖。
她当即软瘫在覆满玻璃渣的血水中,大口大口喘息着,手掌探进布兜胡乱摸索,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着:
“救护车,打电话叫救护车……”
“他只是晕过去了。”耳尖忽然被裹进濡湿的口腔中,滚烫的鼻息喷洒在面颊、颈侧:
“陈冬,跟我回家。”
“别再跟他联系了。”
她缓慢地、机械地仰起头,瞧见聂辉俯着身子,红肿开裂的唇角咧开个弧度,露出排森白整齐的牙齿,瞳仁跃动着明亮的烈焰:
“下次他一定会死。”
她忽然一把拽住聂辉的衣领,毫不犹豫地抽出布袋里的剔骨刀,利落地向他腹中捅去。
噗。
刀刃没入血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猩红温热的液体顺着腕子滴滴答答蜿蜒而下。
她看见聂辉慢慢低下头,难以置信的苦痛与哀伤迅速从他骤缩的眼瞳浮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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