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士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尚未破晓的天色,将枕边叠好的外袍披在肩上,趁着客栈老板还没发火时迅速起了身。
他在旧都洛阳刚呆了一整个冬日。这座古都还带着前朝的慵懒气息,甍栋干云的城门昭示着过往的辉煌光景——但这光彩耀目的过去并不能帮助城下拥挤的灾民。已是孟春,原先青松绿柽、连枝交映的城外别院,仍是一副墙被蒿艾的萧瑟之景;城内青槐下的甘井周围,也全是侥幸逃难至此的难民。
先是雷雨晦冥的深秋,仿佛灾难前的预兆般反常且连绵数日的雾霰,之后便是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雪。征鸟厉疾,水泽腹坚,大灾过后紧接着便是苦熬不过的饥荒,从周边城镇村庄流徙来的民众越聚越多。开元年间的盛音虽仍余响,然而就算官府有心救济,仓囷中的谷粱也是逐日渐少,最终到了无粮可赈的地步。
侠士来得较早,原先只是听说北地武林大会之名想借道洛城北上看看热闹,但被糟糕天气困住脚步只得暂就此驻足,又因为勤快在城门口的开福客栈讨得了一份活计,顺便攒攒盘缠。近来多有避灾之人上门讨乞,可客栈老板本就不是个好脾气,被搅扰得不胜其烦后便吩咐有武功在身的侠士和其他伙计见人就打。
侠士心软,看到一些耄耋翁妇还有垂髫儿童并不会动手,偶尔背着其他人偷偷给他们塞些食物果腹;对于那些身强体壮却堵在门口哭天叫地的横脸汉子,侠士便会拧了眉拿石子砸他们腰际以示警告。日子就这么捱着过去,侠士一边庆幸老板还未赶他走,一边尽自己所能帮助前来求助的人们。
今日清晨,门外的喧闹怕不是又有人来闹事,既然老板还给自己发着钱,自然需要自己出门解决——侠士这样想着,打开窗户迅捷地从客栈后面跳出去,绕了一圈去打量门口的情况。
令侠士吃惊的是,数以百计的流民正同向城东而行,憔悴的脸上都带着莫名的希冀。他屏神听了些许,似乎是城东有贵人支起了施粥铺子救济灾民,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便都过去了。在这等关头竟还会有此等人物!侠士实在难抑内心的好奇,想想客栈暂无甚要事,偷摸离开一会也无妨,便也顺着人群往城东而行。
城东三里之外有景宁寺,寺前御道现今已被人群塞满,侠士不得已攀上了低矮的树冠俯首下望,只见两顶颇为结实的油麻布靠着几根木桩撑起了简陋的棚子,棚下支着一口溢出温暖水汽的大缸,有伙计在缸中不断搅着,模糊中侠士似乎闻到了清甜的米粥香气,并未吃过早饭的他肚子竟也不争气地“咕噜”一声响了起来。
虽说他在客栈帮工时老板并未短缺他的饭食,但又怎么不会被城内外愈发严酷的环境影响,原先的白面饼已经悄悄换成了糙面,米饭也变成了寡淡的粥,上面飘着几滴油星就算见荤了。其他伙计抱怨连连,侠士只是闷头吃饭,偶尔藏了一两个饼子在怀里,待下次碰上有需要的人塞过去。今日这施粥场面侠士也没想象到,不免好奇这贵人是从哪里运来的粮食,头便伸得近了些,而他这副有些滑稽的模样,就这般落入棚内一双清亮的眸中。
那是个清放卓逸的少年,身着一袭在初春时节略显单薄的水青色长袍,因忙碌额头浸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他面前是闻讯赶来的灾民们一张张覆满饥色的憔悴面容,他身边的仆从又稀少,虽然在尽力维持秩序却依然抵挡不住蜂拥而来的人潮,一时颇为无措,求助似地环顾四周,正好与树上好奇张望的侠士四目相对。少年的眼神焦急诚恳,侠士抵挡不住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脊背粘了冷水般僵直无法动弹,装模作样地环顾了四周,确信少年看的是自己,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抿嘴跳下了树。在他尴尬挠了挠头绕过人群向棚子里走去时,并未注意此时少年的嘴角悄悄翘起,似乎早已预料到侠士肯定会来帮忙。
“这位侠士,能否请你帮忙指挥一下人群?”
少年唤着他,嗓音清泠泠的,还握着手中的勺柄挥舞了一下。侠士了然地点点头,顺手抄起脚边几截断木,用了力气将尖利的一端隔着数尺拍进土里,扯了嗓子喊道:“父老乡亲——请沿着这木标排好队——都会有,不要急!”
听他这么一喊,不少人自觉退后按他的要求站了一队。人群中自然也有不乐意守规矩的,有个粗野汉子嚎起来:“你又是什么人?在这指挥老子!”而后大力推搡了前后的人群,颠颠晃晃倒了几个人,又响起一声老妪的哀叫。侠士面上也不显,只跨了几步走到推人的汉子面前,运气揪着那汉子的衣领硬是把人提起一尺多高,笑容发着冷:“想领粥就乖乖排队,再闹直接没你的份!”
那人本就是色厉胆薄之辈,被侠士拎起来后像个瑟瑟发抖的鹌鹑不敢再出声。侠士把他放下后哼了一声,将瘫坐在地上的老人扶了起来,又向着人群吆喝了几句,看着队伍有模有样后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向棚子准备交差,没想到迎面而来是少年递来的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
“辛苦侠士,想必你也未曾用过早膳,不介意的话请用吧。”
隔着缓缓蒸腾的雾气侠士看不清少年的神色,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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