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士现在的精神状态颇为糟糕,若在此时与他交谈起此事,怕是会引得他反应剧烈,对恢复定然百害而无一益。思至此处,裴元悄悄地离开房间,吩咐身边弟子无事就不要来打扰了。
侠士体内余毒未清周身不适,又加上暂时的眼盲,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脆弱下来。在与照顾他的弟子相熟之后,侠士多曾多次开口试图询问些什么,却又在思索后将欲问出的话语咽了回去。那些弟子年轻,思绪活络,对侠士充满好奇,一来二去摸透了他的脾气之后也开始逐渐聊些关于他的过往,其中不免提到他与杨逸飞相识相知的情节。侠士每每谈到这些就会慌张带过,弟子们也会趁机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
可就在一日,有弟子在侠士面前将杨逸飞把康雪烛逼入恶人谷的消息说漏嘴时,这一切的和平安定彻底被打破了。虽然裴元曾嘱咐过他们不要在侠士面前提及此事,然而言语在口,譬含锋刃,侠士在听说后神思剧颤根本拿不住手中捧着的瓷杯直直将它摔得粉碎,当晚即高烧不止,如坠梦魇。
在梦里,纵使是再平常不过的夏日,前一刻还是煦煦和风,下一秒便是狂沙漫卷。栗栗危惧,陨于深渊,侠士跌落之时映在眼中的是崖上向他伸出手的悲伤脸容,虽渐去渐远,透过泪水却愈发清晰熟悉。
侠士感觉五内彻寒极度苦涩,向着模糊的影子轻声唤着,几声呢喃不知所云。但即便如此,他也始终没有勇气呼唤梦中人的名字,仿佛念着一个飘渺的誓言,一旦出口便再也无法成真。
几日后的夜晚,万花谷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彼时裴元刚帮昏迷中的侠士上完药,合上门时只见门上映着一个借月色剪出的树下倒影,孤茕寥落,似是等待了许久,还带着长途奔袭后的倦惫。
“你还是来了。”
裴元虽已料到他会来,但却没想到竟如此之快。门外的身影一震,从树冠蔚然的荫翳中走出来,清淡月光落在他苍青色的衣袍上,衬得他如同冉冉修竹静默而立。然而青年周身萦绕着萧索悲风的冷意,还有与他气质毫不符合的血腥气息,让裴元一下子皱了眉头——印象中,烨然君子不应如此。
“你杀了人?”
青年敛眸,轻声否认道:
“我答应过他,不会杀人。”
而后青年忽然扬眉,眼神中闪过一丝复仇的快慰:“但我刺伤了康雪烛的手。”
纵使这般情境,青年也留得分寸,既抱慷慨侠气,又有敦仁之心。
裴元叹了一声,对着面前的长歌门主行了礼后便要离去。杨逸飞见他要走,面色焦急地追问道:“他可有事?”
裴元顿了一顿。他本不打算讲太多,却又想起侠士高烧不退的原因正是面前的青年,思忖良久,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他虽中康雪烛之毒双目失明,但旬日可解。可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并不想让你知道他的事情。”
“什么叫……并不想让我知道?”
杨逸飞低语着,神色恍惚。
若是问及侠士拒绝他继任仪式的缘由,他也勉强能够理解侠士是担心在这种场合下为他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然而康雪烛事发后他所做之事已然无视世人眼光,他本就孤傲骄矜,又为何再度于侠士身上折戟?
裴元并未回复他,转身消失于阴影中,杨逸飞也不再追去征询裴元的许可,定了定神,径直推开面前的屋门。他的动作轻柔,也有似是面对一个期待已久却命中注定的相逢般的坚持,之后眸光落在榻上静静沉睡的侠士身上。
困顿于噩梦的侠士额头烫得骇人,滑出被衾之外的手掌发着抖,完全没有了先前沉稳狡黠的模样。杨逸飞感到喉咙发苦,忍不住上前想将侠士的手放回被中,可指尖甫一接触那覆了冷汗的掌心时一下子被抓握住,甚至还有一块硬物硌着他的手指。
杨逸飞本以为侠士是忽然惊醒,抬眸只见侠士依然昏迷,借了月光细看攥在掌心那物,居然是先前他送的铜镜破碎的一角。他正迷茫不解,又听到侠士嘴里喃喃说着什么,俯身静听那些梦寐之语,只觉得浑身竟如浸冰水动弹不得:
“……不要…为我哭了……你可是…一门之主……”
杨逸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那间屋子。临行前他写给侠士的诗已足够淋漓直白,他相信侠士能懂自己这份情思,也始终相信他们二人是相互喜欢的。
然而直到最后侠士也没有出席他的继任仪式,知晓二人之事的兄长杨青月也私下问过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杨逸飞只得强作镇静说侠士有自己的事要忙,并未解释太多。再后来便是康雪烛事发,除了对他这位“贤兄”的下作手段极为愤怒之外,他心底里还有一丝惆怅:想必周宋也是知晓侠士逃避后的去向,独独瞒着他杨逸飞。
闲房寂谧,不闻鸟鸣。在这沉沉清夜中,万花谷一隅骤然响起清越但哀伤的歌声,伴着悲慨的琴音,月光也仿佛共鸣般微微颤动起来:
“携我好仇,载我轻车。
虽有好音,谁与清歌。
习习谷风,吹我素琴。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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