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不前,停在了几步之外,怕靠得太近,反叫她烟消云散般。“身t怎么样,还难受吗?”
苏青瑶不愿、也不敢看清他的眉目,便垂眸,叫目光暂时停歇在指尖。
“不难受,”她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没什么大事,还麻烦你特意跑一趟。”说着,微微笑,似用指甲在石膏上刮擦出一道僵y的划痕。她指向病床不远处的椅子,又道:“快坐吧,站着累。”
徐志怀依言照做。
于是离得更近,近到膝盖与垂落的被角仅有两个拳头的距离。
也正因如此,徐志怀感到一丝局促,迫使他先低头,顿了几秒,才抬头细细地观察起她。
nv人半倚在软枕,乌发垂落,积在泛着si灰的枕面,仿佛一汪早已si去的泉眼。发丝紧贴面庞,g画出一个瘦窄的心型。徐志怀短促地失神,缘是在他脑海里,她始终是个饱满的小圆脸,而如今颧骨如湖底的礁石,在枯水期显露出来,两腮的线条因此变得锋利,下巴也尖了。
难怪nv佣形容她时,会说很瘦。
真的瘦了太多。
徐志怀想着,目光移动,从眉毛划到眼睑。进门后,他就没见到她正眼看向自己,眼帘始终低垂,y郁的睫毛遮住双眸。这又令徐志怀感到了熟悉。过去,现在,她都是这样,靠在软塌上,低着眼睛,默默地想自己的事。
男人的目光b画笔还要细,画笔是一涂一抹,成片的,他却是毛笔上的一根狼毫,从额头到脖颈,一丝一丝得去看。
渐渐的,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人开始重合,同样的乌发、小脸、淡如烟的细眉,粉白的嘴唇……但真到了要把她嵌回原位的时候,他又惊觉岁月令视线与回忆之间,生出了许多缝隙。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他开口,“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还……可以吧,”她应答着,嘴里莫名地发g,“你呢?”
“我挺好的。”徐志怀说。“和从前差不多。”
苏青瑶低着脸,颔首道:“那就好。”接着就没说话,也没话说。
徐志怀见状,后背朝椅子的靠背挪了挪。
他自觉有许多话要说:当年我们在南京分别后,你去了哪里?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那天你来,又为什么留下汇票就走了?
可这些追问乱如细麻,缠在心头,找不出任何一个话头,能将它们牵引出来。
的确,电影幕布上的男nv主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相见,往往无言。就算编剧想让他们开口说话,讲的也不是过“啊啊嗯嗯”的气音。若是有月亮,这出戏还好排一些,可以借用它的y晴圆缺,来向对方暗暗诉说这些年的悲欢离合。
可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白天、雨天,徐志怀只得坐着、看着,任由喉咙里挤满翻飞的词句。
见他许久不说话,苏青瑶的瞳仁往上,想偷瞟他一眼。然而他一直在看着她,所以她抬眼的刹那,就被抓了现行。
四目相对,苏青瑶不好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转过脸躲避。
她微微x1气,重新认真地打量起他——他的外貌与从前相差不大,就是衰瘦了一些,胡须的青影重上几分,戴着一副方框眼镜,顶文气的。非说有什么大的区别,是他的神态,像不慎闯入一个摆满宋代青瓷的房间,面皮紧绷着,小心翼翼的,生怕撞碎了什么。
“你瘦了。”她咽一咽嗓子,说。
徐志怀唇角上扬,玩笑道:“不是老了吗?”
“不是,”苏青瑶摇头,“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们都老了吧。”
“不一样,我是老了,你是……”他停住了,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词语去形容她的变化。
长大?太说教了吧。
成熟?似乎也不妥当。
最终他轻声说:“你是往前走了。”
苏青瑶没料到徐志怀会说这样的话,顿时心口发紧。
“人……总是会变的。”她的指尖轻柔地搔过被单,曲起。“况且我们上次见面,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吧。”
“嗯,在南京。”徐志怀这一声的音量明显大了些,是觉得自己终于等到了可以询问她的话头。“沦陷后,多亏有谭小姐帮忙,我才能离开上海,前往汉口。——你呢?你怎么没坐船去武汉。”
“去了,去的b较迟。”苏青瑶淡淡地说。
她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必然要追问下去。既然如此,不如由她主动地说。于是在讲完这句话后,苏青瑶平静地告诉他,自己在南京沦陷前,跟着政府安排的渡轮,平安撤到了汉口,然后在《申报》工作,直到《申报》搬回上海。那之后,她刚好攒够了钱,就跟着一位相熟的nv学生乘火车去昆明求学。一路都是很平安的、很顺利的。她凡事只告诉他一个大概,真假参半,好不让他起疑。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苏青瑶自觉不必和他说,说出来,反叫他觉得自己可怜。
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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