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将手中的香烟塞入他的口中,眼眶中滴下滚烫的鲜红的蜡水。他忽然找回了呼吸的能力,烟草燃烧的气味遮掩住血腥。他看着她,他看着那尊蜡制的鲜红圣母,终于寻回了自己的声音。
赫尔塔。赫尔塔。赫尔塔。
而蜡像只有微笑。
警司!马德兰警司!帮我开个门!
停转的齿轮被年轻人咋咋呼呼的高喊拨动,指针咔地跳到下一格,时间重新流动。索尔骤然惊醒,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起身去给下属开门。他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这样想着,他拉开门。刚开了条门缝,个头不高的青年就灵活地钻了进来,抱着几个色彩各异的礼盒,手腕和手肘上还挂着几个袋子。叶槭流跟在弗兰克身后进了门,怀里抱着一纸袋食材,手中同样提满了东西。见索尔望过来,这个黑发紫眼的青年弯起眼睛,礼貌的笑容中透出几分歉意。
抱歉叨扰了,局长。
索尔一时无言。
……你们这是?
这是大家给警司送的慰问品!弗兰克在门廊转了一圈,把礼盒堆在柜子顶上,他们听说我和新人要来看局长,就全塞给我们了。有手作点心,也有酒什么的……我没细看,反正都是大家的心意。弗兰克蹭到托里亚身边嘿嘿一笑,大家都很爱戴马德兰警司啊!看来局长做得很成功?
那是很成功,索尔不带任何自嘲意味地想,成功到被革职了。
他又看向门边的叶槭流。年轻人站得笔直,见他望过来,冷淡的脸上勾勒出几分笑意。
局长?叶槭流温声问。见他视线落到他怀中,青年便将纸袋往他面前递了递。
这也是慰问品?
啊……也可以这样理解?年轻人好脾气地笑道,或许您不介意留我们吃顿饭呢?
索尔终于忍不住叹气了。
放下其他东西,过来帮我打下手。
叶槭流低下头闷闷地笑。他抱着纸袋跟进厨房,照索尔的吩咐拣选出他需要的食材,再将它们切成小块。闪着银光的刀刃被年轻人握在手中,映出他的面容,映出他们的面容。
您似乎有心事,叶槭流说。暮紫色的光芒在他眼眸中流动,索尔看着他,却觉得自己不像看着年轻的下属,而是在看某种极遥远的存在。
为什么这样觉得?他反问道。
唔。叶槭流垂下眸子,挂起惯常露出的礼貌笑容,也许是一种直觉呢?您知道,我的直觉还是很准的……比如,我猜,在我来之前,您做了噩梦。
他又接着补充道:而且您最近常做噩梦。
这让索尔哑口无言了。他早知这是个十分敏锐的年轻人,却未曾想过他会这样、这样的……了解他。某种怪异的冲动击中了他,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向面前微笑着的青年倾诉自己的全部,却无法将含混的音节连接成有意义的字句。于是他只是低下头,提起水壶,向锅中倒入足以没过食材的水。
年轻人又问:您梦到了什么呢,马德兰局长?
他梦到什么?
他梦到赫尔塔残缺的尸体,他梦到坎贝尔陷入疯狂的惨状,他梦到海瑟将生命投向失控的爱人。
他梦到他信任的下属扭曲成怪物,他梦到他欣赏的年轻人坠下钟塔。
他梦到自己做过的每一个错误决定,他梦到自己手上沾染的每一滴血,他梦到曾经、梦到死亡——而这一切又并非只是梦。
刀刃与砧板碰撞出的闷响从耳边远去。向他提问的应该是这个年轻人吗?站在他身边的应该是这个年轻人吗?“叶槭流”是这样的?他忘记了什么?脑子里很安静、太安静了,有哪里不对,但是应该有什么?应该有谁?应该是谁?他应该做什么?他在哪儿?这是哪儿?他是谁?“他”是谁?“我”是谁?
嗒。
大团纷乱的漆黑的思绪轰然散开。胡萝卜和洋葱在刀刃的切割下融化成模糊的斑驳暗影,它开始流动,向下流动,一滴,两滴,三滴,直到汇成一条漆黑的河。叶槭流看向他,他欣赏的年轻人看向他,那双暮紫色的眼睛看向他。喉咙滚动着发出干渴的气音。嗡鸣。嗡鸣。嗡鸣。尖锐的嗡鸣。金属的嗡鸣。鳞翅扇动的嗡鸣。浓稠的黑泥缚住他的身躯,他挣扎着向他伸手,指尖触到冰冷的镜面。
死去的镜子垮塌下来。每一块碎镜都映出他的脸。每一块碎镜都映出他们的脸。
他是谁?
他是叶槭流。
“他”是谁?
“他”是索尔·马德兰。
那“我”是谁?
啪嗒。
浓金的树脂砸向漆黑的污泥,凝固了虫豸的思考。
托里亚在晨光中醒来。
整个卢那庄园已经空了。他靠在露台栏杆边,为自己点起一支烟,对空茫的时光吐出一口淡白的烟雾。
不知过去多久,他夹着那支快要点完的烟,说:角斗要开始了吗。
在去罗马角斗场的路上,你会遇到他的。教父如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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