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紫鳶再度在流鶯馆的香闺醒来时,初夏的清爽气息已然笼罩着京都,芭蕉叶映纱窗翠,新篁嫩摇碧玉,密树翠荫成,榴花芳艳浓,点溪荷叶叠青钱。
他从未感到如此疲倦,好像全身力气也被抽乾了,本就称不上丰腴的身形更是变得瘦骨嶙峋。
后来,紫鳶从下人那里听说,当时相里家领着侍卫追到十里坡,看到的却是靳青嵐的尸身和昏迷的男宠。
靳青嵐的两位遗孀命人把紫鳶送回流鶯馆里,又召来大夫医治,但紫鳶除了受伤外还发起高烧,病来如山倒,他高烧了足足大半个月,有时候昏迷不醒,有时候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有时候睁开眼睛却只是神智不清地梦囈着,不知道什么力量使他撑过了这场要命的重病。
与此同时,靳青嵐之死招来朝堂上的各方角力,靳家和不少有心人疑邻盗斧,把脏水泼到清平公主身上;靳青嵐的仇人自是乘机落井下石,说靳青嵐处事狠辣,不留馀地,该有此报;圣上也以执金吾治下无方,手下官兵竟然容许靳青嵐只带着一个男宠出城为由,借机罢免了执金吾。
事已至此,即使紫鳶坦承一切也是无补于事,因为根本没有人在意真相。靳青嵐的家人也好,靳青嵐的伯乐圣上也好,大家也只想混水摸鱼,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紫鳶终于明瞭,为什么靳青嵐明明位高权重,却总是鬱鬱寡欢。
紫鳶也有旁敲侧击相里家的事,经三司会审后,相里少爷被流放三千里,而相里家似乎一直没有找到眠樱,紫鳶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然而紫鳶刚刚下床不久,下人就传来靳家的命令,流鶯馆和紫鳶同为靳青嵐的财產,现在自是由两位靳夫人接管,她们本就打算收回流鶯馆,发卖紫鳶,但念在靳青嵐生前对紫鳶娇宠至极,才格外开恩,遣来大夫为紫鳶治病。
现在紫鳶已经清醒过来,两位靳夫人便立刻把紫鳶连着玉簫贱价卖给散骑大人,并命令紫鳶马上起行,不得在流鶯馆再作停留。
自此之后,紫鳶在阎浮提里已无日夜,只有不断堕落,直至永远委于芳尘。
紫鳶尚未病好就被发卖出去,他日夜承受散骑大人的凌虐,加上心里受了巨大打击,对床笫之事无法像从前般游刃有馀,唯有靠着不停服用合欢散度日,但这些只是杯水车薪,而且欢场淫药也是极为伤身,使他的病情反覆不定,更是落下了病根,咳疾一直也好不了。
他本就是熟妓,青春美貌只能一直走下坡路,现在又因为久病未癒,使他引以为傲的容貌身段一落千丈,有时候他独自看着镜子,看着偶然长出的白发和皱纹,实在认不出那曾是意气风发的花魁。
紫鳶最是不喜欢看见落樱,彷彿那是什么不祥的预兆,每逢鶯月在望,他总会亲自扫走门前的落樱,把樱瓣洒落到清澈见底的溪水里,让溪水洗净樱瓣上的污泥,然后目送樱瓣慢慢地随着流水飘向自由。
数不清的闐静夜里,纱窗月影随花过,在绣帐鸳鸯对刺纹下,身边陌生的男人在发洩兽欲后睡得正熟,伤痕纍纍的紫鳶常常斜倚淡月纱窗,对花凝佇愁绝,碧尖蹙损眉慵晕,泪湿胭脂红沁。他从来没有怪责眠樱的不告而别,只是紧抱着眠樱送给他的腰带,无声地唸着腰带上铭刻的八个字,反覆咀嚼眠樱留下的片言隻语,沉浸在那些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回忆里。
紫鳶早已悄悄备好砒霜,随时准备赴死,终究还是想见眠樱的念头一次次地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本就该被处死,或者是病死的,却苟延残喘至今,或许是因为冥冥之中,他还会跟眠樱再见的。
沉沉朱户横金锁,月近珠帘花近枕,紫鳶默默地向老天祈求,哪怕风流云散,一别如雨,只要他能够肯定眠樱过得安好,他这薄命无福之人就不会再作纠缠了。
散骑大人很快厌倦了这个病弱色衰的男宠,娼妓这行当本就是愈年轻愈吃香,紫鳶哪里比得上新妓花魁,那些还是初开的桃花,娇嫩得挤得出水来。
紫鳶被陆续转了几手,他病得愈来愈严重,就算不停服用媚药,却终究不能使主顾满意,有几次甚至在床上不断咳血,因此身价不断降低,连那支玉簫也出现了裂纹,裂纹与日俱增,快将四分五裂。
他早已不復万千宠爱在一身,只能强逼自己习惯没有人群的欣羡注目,习惯没有狂蜂浪蝶的諂媚讨好,习惯衬托其他艳丽的娼妓,习惯不堪入耳的奚落羞辱,习惯被愈来愈卑贱下流的男人轮流玩弄。
最后,紫鳶的新主人甚至不是在京都当差。
跟京都永诀的那天又是春暮,鈿车慢慢地驶到北城门,虽然紫鳶不住咳嗽着,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还是强撑着掀起绣帘,看着薄云疏雨,燕子并飞繚乱,陌上濛濛残絮飞,满地杨花铺白毯。
紫鳶消瘦得完全脱了相,乌黑的秀发变得乾枯发黄,从前璀璨若晨星的眼眸只剩下死寂,上好的玫瑰胭脂也掩不住毫无血色的病容,罗衫下尽是斑驳鞭痕。
他想起昔年初来京都时,春城百花媚,御街疏柳长,眠樱斜靠绣帘,浅笑樱桃破,羽衣染上烟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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