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染心中顿时就隐隐不安起来,仔细观察娴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起来。
偏偏晚上娄二奶奶还从外面喝了酒打了牌回来,听黄娘子说了娴月选嫁衣时的态度,心中就疑心她是还在斗气。
从来酒壮怂人胆,何况娄二奶奶向来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当时就道:“把娴月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黄娘子和娄二爷都忙劝,娄二爷回想上次的事,自己也惭愧,道:“孩子病刚好,你又训她干什么,还说娴月和你不亲,你这样对她,怎么亲得起来。”
“没你的事,一边去。”
娄二奶奶也是酒意上来,把娄二爷赶走了,催促道:“娴月呢,还不来?这里到底还是我的家,不是什么贺家云家的吧……”
娴月刚来就听见这句,倒也不露出恼意来,只是神色淡淡的,站在一边,叫了声“娘”。
娄二奶奶见她来了反而虚了点,瞥了她一眼,道:“怎么裁缝绣匠都说你懒怠得很,一个样子也不出,自己的婚事,自己不上心,还指望别人上心么?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
娴月讲话也实在气人,接话道:“我当然知道没人会替我上心。”
娄二奶奶听了,便不言语。
黄娘子在旁边,暗叫不好,这可不是息事宁人的表现,显然是在酝酿大风浪。
果然娄二奶奶思忖了两下,便冷笑道:“怎么没人替你上心?你认的干娘不是挺上心的吗?
横竖别人也没女儿,你眼里也没娘,不是一拍即合吗?
二小姐,要我说,你竟不用在我面前摆这种脸色。
我的料子自然是不好,裁缝绣匠也不是好的,哪比得上人家,什么古方秘药都给你找出来,恩同再造。
我也知道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自有你云姨替你挑好的去……”
黄娘子一见不好,连忙拦道:“小姐让着点夫人吧,她喝醉了。”
这要是拦别人,或是卿云,或是凌霜,都看她面子,被拦下了,但娴月玲珑心思,立刻冷笑道:“黄姨,你也不必在这拦偏架,更难听的话我不是没听过。”
“瞧瞧,人家不领你的情呢。
你以为你养了她十几年,人家记你的情,其实人家哪里把你放在眼里。”
娄二奶奶冷笑着嘲讽道,她话里有话,当然不是说黄娘子,是说娴月不记她的情。
娴月骨子里其实也倔,真就淡淡道:“我当然是白眼狼,样样不如人,娘养我是白养了,委屈娘了,怪不得喝得这样大醉回来呢。”
要论说怪话,这母女俩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句句都往人心里扎,娄二奶奶八面玲珑,自然听得出她话外之音——娘既然这样委屈,怎么整天又指着贺云章的名字在夫人群里做领头羊呢,喝得这样醉回来?
娄二奶奶听了,气得脸发白,盛怒之下,反而不急着说话了,黄娘子一看她那神色就知道她在酝酿极伤感情的话,刚要劝,却听见娄二奶奶冷笑了两声,站起来对娴月道:“哪里是小姐委屈了我,竟是我委屈了小姐。
我也知道,你想要云夫人做你的亲娘来着,可惜晚了八秋了,你已经从我肚子里爬出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给小姐赔个罪吧。”
她一面说,一面竟朝娴月行了个万福礼,把黄娘子吓得直发抖,连忙拉住了娄二奶奶的手臂,隔在两人中间,朝娄二奶奶劝道:“夫人这是干什么,再怎么生气,也不该这样。
哪有长辈给晚辈行礼的道理,二小姐正病着,如何经得起?
夫人素日这么疼二小姐,为她的身体操碎了心,要不是二小姐是聪明人,这事让她如何想?”
娄二奶奶确实是醉了,长辈给晚辈行礼,是有诅咒的意思的,她气急之下,只想吵赢娴月,竟连这个都忘了。
尽管黄娘子百般描补挽回,但看娴月身后的桃染都震惊地怒视娄二奶奶的样子,只怕描补不了了。
黄娘子转过来看着娴月,只见她眼中已满是眼泪,虽然用力抿着唇,但下巴剧烈地颤抖着,显然又是惊又是伤心,已是竭力在控制了。
黄娘子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她从来唯娄二奶奶是从,这次也觉得无从辩解。
“二小姐……”她艰难地开口,其实并没想好如何劝,甚至她也知道劝不了。
好在娴月也没给她劝的机会。
“娘说错了。”
她竭力忍住了眼泪,甚至高傲地昂起了头,都是这样的,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傲慢,撑住了,才不会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她等着自己颤抖得没那么严重了,才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我从来不想要云夫人来做我的娘。”她看着娄二奶奶的眼睛道:“我想要卿云的娘,来做我的娘。”
一句话说得黄娘子都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又惊又惧,倒有一多半是心酸,都是做女儿的人,有过兄弟姐妹的,谁不懂这句话呢。
只是到底不该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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