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露出的半张脸上,除了沾上灰尘血污之外,皮肤还是透透净净的;他眉毛、头发都很光亮浓郁,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
他没有受伤的眼睛形状狭长、眼尾收尖,此时即使呆呆地看着林三酒举起的刀,似乎被吓怔住了,也仍掩不住几分秀气。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八头德代无法回话的年轻男人问道。
自己当众举刀发问,意味其实不言而喻了——对他而言一定是个打击。
林三酒一点也不后悔自己做了必须得有人做的事,却仍旧难免对八头德生出了微微歉疚;她没有看他,只盯着年轻男人,又一次说道:“你把手拿开,解释清楚,我不会伤害你。”
年轻男人面无血色、身体都微微抖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害怕。从后方沉默伫立着的几十个人中,忽然跑出来了一个棕发小姑娘,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她紧紧地挽住年轻男人的胳膊,好像有许多话都不敢说也说不出来,一双泪眼在年轻男人和林三酒之间来回打转。
浸着寒光的刀尖一动不动地凝在半空中。
“手拿开,我不会说第三遍了。”林三酒一眼不看小姑娘,说道。
从年轻男人完好秀气的眼睛里,滚下了几颗眼泪。他慢慢将手拿了下来,露出了另外半张血迹斑斑的脸——林三酒听见身后的进化者中,甚至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受伤对于进化者来说,早是家常便饭了,但是这年轻男人受的伤却仍然叫人看了忍不住想缩起脖子:林三酒已经看不出他的右眼究竟是什么形状了,别说睫毛,就连大半眼皮都血肉模糊,好像从眼窝里被撕扯了下去。
林三酒慢慢地放下了刀。
年轻男人失去眼皮后的眼球,此时无遮无挡地露在外面,能叫人清楚看见血糊中深深地插进去的那一根木刺。那木刺不长,最多不超过几厘米,因为它插得那么深,在眼球外只剩下半个指甲大的一小截了,却显然没伤着年轻男人的大脑。
“我……”他喉间翻滚着,好像随时都能吐出一地胃液。“我躲在一只柜子里,以为有一层木头挡着,不会被立马砸死……谁知道木柜被那些黑影子给击碎了一角,我当时……躲都没来得及躲。好像有一块什么东西整个扎进了我的眼皮里……马上又被掀飞了,带着我的眼皮一起……只有这个刺留了下来。我痛昏过去了很久……我可能快死了吧。”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口气忽然平淡下来——仿佛死亡没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除了伤势有点巧,林三酒却想不出真真正正的可疑之处了。不管是防患于未然,还是宁放过不错杀,似乎都会在后果上充满了不可预料、也难以挽回的影响——她该怎么办?
八头德重重地抹了一把脸。在场众人谁都有点不太敢看那只开了血洞的眼睛;他却硬逼自己看了几秒,额头上都冒了汗。“能站起来就是了不起。你去西城口避难点,”他哑声说,“跟那儿的进化者说,八头德嘱咐他们先帮你把……把木刺拔出来。以后,再想别的办法。”
他顿了顿,又说:“十二界中无奇不有。一只眼睛罢了,总有办法的。”
八头德显然一点也不怀疑年轻男人的伤。
林三酒一咬牙,决定信他一次,收起长刀退到了一边,看着那对似乎是兄妹的年轻人和小姑娘沉默地、互相搀扶着从身边走了过去。
小姑娘刚才只扫了她哥哥的脸一眼,就几乎再也没能抬起过头来,始终弓着腰、身体一抖一抖地哭;在经过林三酒身边时,小姑娘却突然抬起了那张仿佛快要哭裂开的脸,死死盯了她一眼——仿佛是一句无声的质问。
林三酒紧紧抿着嘴唇。
等他们走入城道深处后,脏辫才吐了口气:“我还以为……啊,幸好不是。”
以为什么,幸好不是什么,在场任何一个进化者都明白。
八头德由于正忙着查看伤势、招呼安抚、组织普通人疏散,因此没听见;脏辫特地先看了看他的背影,才低声对其他进化者说:“你们听……城里是不是安静下来了?”
……的确。
当了,与真正的安静相比,繁甲城还远远达不到。在哭号声,脚步声,拖拽声之间,还时不时会响起似乎是砖墙崩毁的“轰隆”声——林三酒第一次发现,原来“灾难”的声音是有形状的。
只不过与刚才一比,她立即意识到,在这嘈杂惨痛的一团混乱声音里,少了一种最响亮的:各种变异人像洪水般涌入城道、震动得地板嗡嗡作响时,那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重声势,此时好像忽然从幽长层叠的城道之间化散了。
“怎么回事?”一个身材圆润,却生着尖下巴和精巧五官的女进化者,小声把众人的猜疑说出声了:“那些变异人难道都消失了吗?”
林三酒脑海中登时浮现起那一条从断口中喷溅出的大量手臂。
消失?像那中年女人一样变异的,怎么会马上凭空消失呢,又能消失到哪里去?
人人似乎都抱着相同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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