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振聋发聩的名字,实验班的风云人物。是她只在每周晨会上听见的名字,少年站在主席台上读着演讲稿,声音和她那天听到的如出一辙:“我们是新时代的高中生,是冉冉升起的太阳……”他念到这一段时,日光正好落在他的身上。莫怜去看排名榜。果不其然,最上面的名字,稳稳写着“许清秋”叁个字。她父亲欣喜于女儿近日的转变。莫怜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进房间写作业,直到凌晨还在写习题。不仅如此,几次课堂小测,她考得也比以往要好些。毕竟是他的孩子,脑子当然聪明。她父亲颇为自得地想。学校有舞蹈室,供舞蹈队的同学练习。除此之外的时间就少有人去。莫怜悄悄带着书,翻进去自习。
她写完一篇英语阅读。起身伸了个懒腰,转头瞥了一眼镜子。忽然,像是被蛊惑了般,她放下练习册站起来,对着镜子挽了一个花手。正是初夏,她难得穿了件水蓝色的t恤衫。莫怜轻轻踮起脚尖,转了一个圈。她回忆起影视剧中的插曲,一面轻声哼唱,一面对着镜子,缓缓起舞。她跳得没有什么章法,全凭心意。也只有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而镜中的她并不美。她无法忽视身上层层迭迭的赘肉和即使尽力妩媚也显得俗气的五官,莫怜忽然将自己重重向镜子上砸去,恨不得要把自己摔得四分五裂。她没能像那些瓷盘一样碎裂一地。留下的只有丑陋臃肿的她。莫怜正蜷缩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流泪,忽然跑出去,冲到卫生间,扣开喉咙。对着马桶干呕。她从那一天开始催吐。一并伴随着她逐渐瘦削下去的身体的,还有她父母越来越摇摇欲坠的关系。两人或许在她高考之后就会离婚吧,莫怜竟有些释然地想。她父亲情绪仍不稳定,只不过她已然将痛苦视作习惯。纵使外面哭骂嘶嚎,她都能坐在书桌前,心如止水地写完一张地理试卷。再在他们分道扬镳之后,面无表情地出来收拾一地残局。一切都会结束的。她心想,等到高考以后,她离开这里,一切都会结束的。她17岁那年的冬天,是个非常冷的冬天。莫怜从学校回到家,冬天天黑得早,她摁亮客厅的灯,母亲坐在沙发上,正盯着她看。地板上一片狼藉,看来在她回来之前,这里已经爆发过一场战争。莫怜默默将书包放下来,转身去拿扫帚。母亲忽然开口叫住她:“不用了。”“我们晚上出去住。我带你离开你爸。”她母亲的声音带着一股深深的疲倦。诸如此类的话,莫怜听过不止一遍。她垂着头,半晌后,点了点头。她背着书包坐上母亲的车。副驾驶座的右后视镜中,城市的灯光飞掠而过。莫怜沉默地抱着书包,盯着后视镜发呆。母亲还在她耳边念:“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过不下去了!”说着,一掌重重拍在方向盘上,吓得莫怜浑身一抖,随即把自己缩得更小了。她母亲一脚刹车,将车停在高架桥上,趴在方向盘上痛哭,一下一下锤着车前面板。莫怜缩在一边,内心默默祈愿,等待母亲情绪恢复过来继续开车。“都是因为你!”母亲突然朝着她大吼,“你为什么不能争气点!!!”说着,一巴掌扇在她头顶上。“我都是为了你!!我把你生出来养大!!!你就这么报复我!!!”没有的。妈妈。我没有报复你。我不想的。莫怜只迟钝地流泪,捂住自己的脑袋,迎接她母亲狂风暴雨一般的辱骂和殴打。“你给我下车!!!”母亲忽然开门下车,把她从车里拽出来,扯着她的头发,拖到路边。“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东西!!!我要是你,我早就去死了!!!”她被母亲压在高架路边,高架桥下,是寂静幽深的河水。她清晰地看见母亲美丽的脸上目眦欲裂的神情,是她在十几年的人生里,重复见证的悲剧。她母亲也在哭。“妈妈!!!我没有!!!”她终于也爆发出绝望般的哭喊,“妈妈!!”她只喊得出来这两个字。她们周围疾驰的车辆一掠而过,没人关心这对看起来像仇人的母女。堵在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了几声喇叭后识趣地绕道,谁都不想和这两个看起来失去理智的女人扯上关系。母亲死死扣住她的肩膀,莫怜几乎半个身子都在外面,此刻正紧紧抓着水泥围挡。她母亲还在奋力地一下一下推搡着她:“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啊!”她看到远处有警察急匆匆地赶过来。终于有人停下车,向这边赶来。莫怜向母亲伸出手:“妈妈……”“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母亲抓着她的肩膀,狠狠一推。她身躯失重,直直向着下方冰冷的河水坠去。落下那一刻,她看见母亲想要抓住她的手。“小怜!”母亲的手指只触及她的短发。再见啦,妈妈。她轻声默念。河水没入她的口鼻,水草缠上她的脚腕。刺骨的河水浸透了棉衣,仿佛有千斤重,带着她沉入河底。原来水底果真没有任何光线。她缓缓闭上双眼。最后一丝肺中的空气逸出,化作泡沫,飘忽飞向天际。来不及,再也来不及。她终于死在十七岁。意识消散前有个声音问她:“你甘心吗?”不甘心。少年模糊而英挺的身影,她还在攀升的年级排名,舞房里笨拙起舞的身影。是很多很多的不甘心。“你想要什么?”“希望有人爱我。希望我会有很多钱。希望我的人生,可以轻松一点。”她在十七岁那年和魔鬼做下交易,从此她将得到想要的一切。而魔鬼附在她耳边告诉她,作为代价,你将受尽折磨,死在二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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