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解决土地问题,能善终者首先要温和,不可激进。
在温和中妥协,在妥协中求变,这种方式固然有效,但效果不大,只能是短暂地延缓地主豪强兼并土地,不可能永久解决它。
唯一有效的办法,是天下土地永久收为国有。
这个办法除非领导者有大魄力,朝廷在民间有极高的无可置疑的威望,方可成事。
李钦载做不到,大唐朝廷也做不到。
他也是凡夫俗子,没那种伟大的魄力。
现在他打出来的牌,也跟土地有关,这张牌跟土地一样敏感,那就是赋税。
土地你们占了,朝廷不惦记。
但你们向朝廷瞒报土地亩数,偷逃朝廷赋税,这事儿你们得拿个说法吧?
天子钦差不是地方官员,他代表的是天子的利益,不存在什么人情世故,偷逃赋税就是偷天子的钱,打断腿都不过分。
帐内气氛顿时凝滞,就连投靠朝廷的陆松溪也不敢说话了。
陆氏虽然态度端正,但陆家的屁股也不干净,这年头但凡土地超过一定的亩数,谁家不瞒报?谁家不偷逃赋税?
能少交一部分给朝廷,自家就多得一部分,付出的代价无非是拿出极少的钱财,买通当地官员,从此高枕无忧。
谁能想到从长安来了一位天子钦差,这位钦差还如此较真,竟把各家名下的土地亩数查得清清楚楚。
现在诸位家主都明白了,李钦载下江南不是为了种植番薯,他是冲着望族名下土地来的。
难怪带着两万大军下江南,原来他也知道,动了望族的核心利益,单枪匹马怕是走不出江南。
见帐内众人都不说话,李钦载叹了口气,道:“诸位名下土地动辄数十万亩,朝廷这些年可一直睁只眼闭只眼,江南各州县数以十万计的农户失了土地,成了你们家的佃户,朝廷同样也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你们瞒报土地,偷逃赋税,朝廷这只眼实在没法闭下去了,再不出声,真以为朝廷是瞎子聋子了?”
“你们这是在挖朝廷的墙角,偷朝廷的国库,大唐每年要征战,要修堤,要赈灾,需要海量的钱财粮草……”
“如今你们倒是越过越富裕,国库却越来越穷,没了钱财粮草,朝廷很多事情都办不了,诸位损公而肥己,不知何以教我?”
“今日既然江南七大望族的家主都在,大家都排列得整整齐齐,正好我便提出个要求……”
“各家名下有多少土地,按照实际土地亩数,完整地交上赋税,至于往年偷逃的赋税,朝廷便不追究了,从今年开始补齐便可,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李钦载笑得很温和,说话的语气也很温和。
触动望族核心利益的事,只能用温和的手段去解决,换了个激进一点的钦差,上来就要人命的法子,终归会适得其反,容易惹出天大的麻烦。
数百年底蕴的望族又如何?他们的本质是地主阶级,逼急了跳起来咬人,只会更狰狞。
从今年起完整交赋税,往事概不追究,是李钦载能拿出来的最温和的条件了。
然而此言一出,帐内的家主们仍没出声,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端正坐着,有的阖目捋须,有的垂头盯着桌案上的酒菜。
唯有陆松溪左右看了看,发现众人都不言语,事关家族核心利益,他也不敢触犯众怒,看着李钦载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话。
良久,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说话的人是吴郡顾氏的家主。
“李郡公,兹事体大,族中子弟众多,土地皆被分给族人,老夫需要回去统计族中各家土地实际的亩数,不知李郡公可否容我等数日?”
其余的家主也纷纷附和。
李钦载微笑道:“当然没问题,我在姑苏城等诸位的答案,虽然我很年轻,但耐心还是很不错的,咱们便以十日为限,如何?”
“十日之内,希望我能听到满意的答案,诸家望族富裕了这些年,也该让朝廷的国库富裕一阵了,东征将士已然凯旋回师,朝廷需要大量的钱财抚恤伤亡,还望诸位莫让前方流血牺牲的将士们寒心呐。”
酒宴至此结束。
算不上不欢而散,当然,倒也没有剑拔弩张,大家的情绪都很稳定,李钦载更是满面笑靥亲自将众人送出辕门外。
临走之前,李钦载突然目光一瞥,深深地看了陆松溪一眼。
陆松溪扭过头去,仿佛没看到。
回到帅帐,李钦载盘腿而坐,眉头紧蹙复盘刚才酒宴说过的每一句话。
现在要等的,便是七大望族的态度。
补齐赋税合理合法,可李钦载不认为他们会老老实实把赋税交上来。
毕竟每家都是数十万亩土地的税额,不是小数目,若是老老实实交赋,对每一家来说都是伤筋动骨的支出。
那么接下来,便是李钦载与诸位家主斗法的时间。
至于给了家主们十日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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